跳海。

卡夫卡

        李火旺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,正为毕业论文忙的晕头转向,有时候会梦魇,午睡惊醒时睁开眼,梦里的景象还在眼前浮动,和宿舍的天花板重叠在一起。梦见灰色的月亮残骸越过了洛希极限掉在长江里,他按动防护服上的无线电通话按钮,叫河边那人快点远离,那人却仿佛听不见。他迈步走去,发现原来自己才在河里,水流黏稠地裹住他的腿,快走吧,他大喊,月球要爆炸了,快走吧,灰色的粉尘铺天盖地地扬起来。醒来后李火旺四肢酸痛,心脏像五月暴雨的前兆一样沉重地捶动,鼻尖还绕着粉末的味道,墙壁上的墙灰扑朔往下飘。

        杨娜早上给他发了信息,祝他生日快乐,问他今年愿不愿意过生日。李火旺没有回复。明天开组会,他还在写论文初稿,打开笔记本,文档光标停留在昨晚半夜昏睡前的地方,原来第二节他没写完,困顿得意识只剩一根紧绷的丝线时,他写的全是四句诗,生者为过客,死者为归人,天地一逆旅,同悲万古尘,重复了一整页。

        宿舍里只有李火旺一个人,他没去实习。所以两周前他在宿舍喝酒,喝到差点死掉。隔壁寝室的人听见他惊天动地的呕吐声,破门把他扭送去了医院。李火旺通通想不起来,想不起来为什么会突然执迷于喝酒,想不起来自己怎么记下这四句诗的,脑子里有一道断崖,崖壁下一片浓雾。跳下去,看清楚,李火旺想,想不了,呕吐,胃袋里连黄色的胆汁也不剩了。呕吐,急诊室瓷砖地板倒映着白色顶灯,蒸腾起来,像水汽,像被风卷起的粉尘,生者为过客,死者为归人。

        李火旺看见天上白玉京,十二楼五城,

他穿过一片空旷的操场,银杏叶铺了满地,看白玉京上的仙人向他招手,他求仙人降下神仙索,仙人却听不见,李火旺昏昏醒醒,看见那玉石做的通天绳便伸手去握,差点扯掉了输液管。他一直吐到早晨七点,胸腔才平静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回忆到这里,医院床单的味道,消毒水味,放着药瓶和器械的手推车发出的声响,仪器运行的风扇声,像温水一样把他包裹起来,温热,黏稠,呼吸困难。所以李火旺来到走廊,从护栏的花台翻上楼顶,风把李火旺的连帽卫衣吹的猎猎作响,飞机接二连三从头顶飞过。他眼前有一只白色的手,指头上夹着红色的导联线,还有黑色的头发,还有一点,还有一点点就能想起来。白玉京上的仙人动了嘴唇,念给他,生者为过客,死者为归人,天地一逆旅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天地一逆旅,风带起银杏树叶的黄色粉末,把那一点点幻象溶解掉,李火旺觉得胸腔和四肢有一个巨大的空洞使他觉得颇为酸胀难忍,他念到,同悲万古尘,同悲万古尘。他似乎站在蓝色的湖中心,看不见倒影,楼下人小的像蚂蚁,在湖里浮浮沉沉,月球残骸掉下来连波澜也没有。

        同悲万古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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